第五章 疯子(4/5)
胸口欲裂。
昨天的憋闷、资料失窃的憋闷和现在又身手不敌的憋闷齐齐发作。
他憋闷得无处宣泄。
物业小头目和保安惊讶地看到宁恕这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体面人在地上嗷嗷地打滚,完全是漫无目的地打滚,他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物业小头目悄悄走出门去打电话汇报情况。
很快,消息便传到简宏成的耳朵里。
简宏成问得很详细,甚至让拍下视频让他看过后,他才吩咐道:“看清楚了。
你们等他妈妈找上来再放手,务必保证不能让他落单。
视频删掉。
”
但简宏成看着视频心里嘀咕,宁恕怎么都不该是撒泼打滚的人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简宏成对朋友从宁恕桌上拿走的资料更加好奇。
是什么样的料,才能让宁恕如此失态?他吩咐朋友立刻将资料转交给简宏图,让简宏图连夜送来上海。
宁蕙儿完全是仗着当年开出租车练下的身手,才得以有惊无险地赶到宁恕住的公寓楼下。
她像个年轻人一样身手利落地蹿出车门,跑向大门,跑进电梯,还在电梯里精力旺盛地原地踏步,抬眼默默数着楼层,好像呼哧呼哧的大喘息是身外物,与她无关。
电梯特别慢,总算到了宁恕住的楼层,宁蕙儿又是大力排开前面阻挡的年轻人,冲出电梯,招来好几个白眼。
但她不管了,她心里只有儿子。
几乎是一道闪电似的冲到门口,一眼看到在地上抽搐似的儿子,宁蕙儿忽然双腿一软,扶着门框委顿下去,跪倒在了地上:“老二!老二,你怎么啦?宁恕!喂,我儿子怎么了?你们三个对我儿子干了什么?”眼看儿子就在前面,宁蕙儿岂有停顿的意思?她爬也要爬过去,腿脚没力气,那就手足并用地爬。
见这阵势,物业小头目连忙让出道来,让老太太爬到儿子身边。
但小头目立刻抓住主动:“你是住户的妈?你儿子乱砸乱踢,你看,墙被敲洞,抽屉被踢穿,楼下住户吃不消向我们告状,他却拔拳揍我们,我们没办法才捆了他。
我们想报警,可看他人穿得好模好样,让警察抓去就太丢脸了,只好等他气消了再讲道理。
可你儿子看上去怎么像没完没了啊?这算什么情况?你来了正好,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了。
”
宁蕙儿见儿子手脚被捆住,浑身发抖,目光散乱,嘴里含混不清地犹自骂声不绝。
宁蕙儿忽然心寒。
她的记忆中也有类似一幕,那还是崔浩出事的前一年,她夜班回家,打算取钱买米,打开放钱的抽屉,却见抽屉里空空如也。
宁蕙儿急了,没钱就没饭吃,离发工资还有几天,一家人就得饿上几天。
她问病休在家的丈夫崔浩。
最先崔浩一会儿说是不是家里进贼了,一会儿又说等两个孩子放学回家问问有没有拿。
宁蕙儿也怀疑是两个孩子拿了藏哪儿了,便到处翻抽屉,却在另一只抽屉的隐秘角落看到一盒包装花里胡哨的药。
当时在医院工作的她一看就知这种药是骗子拿来骗人的。
她责问崔浩,是不是拿全家的口粮钱买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药。
她问急了,崔浩也跟她急。
两人吵到后来,变成宁蕙儿责备崔浩拿全家的救命钱换假药,崔浩抱怨宁蕙儿不给他治病。
而宁蕙儿下夜班回来还没吃饭,饿得头昏眼花,于是两人都不理智地说了过头话。
崔浩又气又绝望,而且还后悔把仅剩的钱买了假药,忽然全身发抖,拿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翻来覆去只含含糊糊骂一句话——“你要我死是不是”。
那时的崔浩,就像眼前的宁恕。
宁蕙儿拼命将儿子抱进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扭头却对屋里其他三个男人喝道:“滚!关上门!”
三个人当即闷声不响地溜了。
他们唯恐老太太纠缠上来,事情闹大。
而宁蕙儿唯恐儿子的样子被门外来来往往的更多的人看见,影响儿子的前程。
儿子非常需要她,这让宁蕙儿全身的力气又凝聚起来。
她拼命将枕头捡来,垫在儿子脑袋下面,又去冰箱取来冰水,用毛巾冷敷,替儿子镇定。
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宁恕安静下来,目光也不再涣散,看见了妈妈的存在。
宁蕙儿已经是第二次遇到此事。
很悲哀,她竟对这种事的处理熟门熟路。
她嘘了一声:“闭上眼睛,躺会儿,你刚才惊厥了,需要恢复。
”说完,她自己又无力地坐到地上。
宁恕心里头依然翻滚,怎么躺得住?他摇头甩掉额头上的毛巾,勉强起身靠在床尾:“妈……”
“别说话。
”宁蕙儿手忙脚乱过后,此时安静下来,却心乱如麻,扭头不想看儿子,却又忍不住盯着看。
她的儿子终究也是崔浩的儿子。
她最恨崔浩的一点,儿子都继承了,多么悲哀!
宁恕心里狼狈不堪,可他的手脚还被捆着。
他即使想回避妈妈的目光都不能,只能强忍着妈妈炙烤一般的目光。
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妈,我中了简家人的圈套。
姐和你都成了简宏成的棋子,我是他的目标。
”
宁蕙儿摇头:“我不要听,我早不去想跟简家的恩怨了。
我跟你说过,我只想过几年好日子。
我这年纪,没多少年好日子可以过了。
老二啊,你能不能替妈忍忍?别再提什么报仇雪恨了,妈折腾不起了啊。
我现在连替你解绳子的力气都没有。
妈老了,不中用了,你可怜可怜我,行吗?”
宁恕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根本不敢抬眼皮看他的妈妈。
可他怎么都无法点头答应妈妈的要求,今天的事是百上加斤,他心头的恨,如黑火灼烧着他的心。
见此,宁蕙儿流泪了。
她想到当年绝望而无力的丈夫最终冲出去杀人送命,她的宝贝儿子难道也会走上这条路?
另一边,简宏成终于跟宁宥道:“你妈安然无恙,已经与宁恕在一起。
两人应该都没事了。
”
宁宥一听,手中的笔一下拍在桌上:“我问你,事情明明都在你计划中,你为什么预先不告诉我出什么事、哪儿出事、出事到什么程度,以及你早想好怎么救宁恕的命?我别的都能忍,但我见不得我老妈被我支使得没头苍蝇一样,甚至面临车祸可能。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计划中的棋子,帮你制造气氛,促进冲突加剧?”
简宏成不紧不慢地道:“你别急,听我全部讲给你听。
现在我可以说了。
你弟弟约我周五面谈,我听他的口吻很是胸有成竹。
联想到他周日在我弟弟公司仓库偷窥,我意识到他手里抓到什么料了,所以我请朋友帮忙,搜搜他的公寓。
很巧,朋友取到他放在公寓里的料了。
我之所以不能提前告诉你全部,是因为我还得让我的人守株待兔,观察宁恕一看到资料被偷的即时反应,也就是最真实的反应,以判断他手里还有没有其他更大的杀伤性武器。
如果提前告诉了你,你又通知宁恕什么什么被偷了,我的人就跟不上了。
但我忍不住还是提醒你跟住宁恕,我就怕自己千虑一失。
万一我的人没盯紧,而你弟弟很想不开,就糟了。
眼下从你弟弟的反应来看,我抽走了他釜底那条正确的薪。
”
宁宥不由自主地又写下一条成语:釜底抽薪。
而郝聿怀早兴奋地比画起来,奋勇写下“三十六计”。
宁宥一时没心情管儿子,而是想了会儿,心平气和了:“我错怪你了。
按说,你不通知我都行……就这样,我得立刻连线我妈,谢谢你。
”
简宏成道:“慢点儿挂。
你知道得太详细,未必是你家人乐见。
而且你如果说了我通过宁恕的反应判断他还有没有后招,会让他更加羞愧。
你不如承认上我的当,做了我的棋子,你与家人同仇敌忾,做人更容易。
”
宁宥听了好一阵子无语,过会儿才道:“你多事啦。
”
简宏成不由得呵呵一声,自己也觉得尴尬,忙说“再见”挂了电话。
宁宥一时恍惚,依然举着手机不放。
郝聿怀却在旁边听到通话已经结束,便插进来问他最急于想知道的问题:“妈妈,爸爸那儿怎么样了?那位顾阿姨早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宁宥想再恍惚也不成了,直接陷入更大的情绪不适。
顾阿姨?啊呸!那女人配?可她刚才忙于处理弟弟的事,恰好告一停顿,脑袋还处于真空状态,完全没精力面对儿子的提问,只好装作如梦初醒般跳起来,道:“哎哟,忘了做晚饭。
”说着,忙蹿入厨房。
可郝聿怀怎么可能放弃与爸爸有关的疑问?他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进厨房,继续发问:“是不是爸爸很不妙?那个顾阿姨看我的样子怪怪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妈妈,妈咪……”
宁宥被这一声声的“顾阿姨”刺得鲜血淋淋,只得放下手中的不锈钢盆,面对着郝聿怀严肃地道:“那位顾小姐不是你爸的同事,而是你爸的外遇。
她跟你爷爷、奶奶说,她有证据证明你爸无罪,但条件是妈妈接受她的侮辱。
为了你爸,我早上约见顾小姐,但不欢而散。
我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傍晚再次与顾小姐见面是为什么,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是背着我私下见面。
如果不是被你撞见,他们未必会知会我。
按说在我全力以赴为你爸的事奔走的时候,你爷爷、奶奶不仅不信任我的努力,还背着我与你爸的外遇见面勾结,这是很不能容忍的事。
但为了你爸,我愿意忍。
只是妈妈很伤心。
”
郝聿怀好一阵子懵懂:“爷爷、奶奶不能跟爸爸的外遇见面。
但爸爸真的会无罪吗?”
宁宥趁着郝聿怀思考的当儿,心里也是如高频运作的电脑,将各种想法都筛滤了一边,这会儿能冷静地道:“妈妈解释给你听。
你爸有罪,这是你爸在出事那天亲口跟我说的。
但罪分重罪和轻罪,影响坐牢时间。
那么谁能提供最有利的证据为自己洗刷罪名,将罪行减轻呢?只有你爸自己。
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最清楚。
因此,我给你爸请了最好的律师,让你爸利用律师会面时间把所有对他自己有利的证据告诉律师,让律师来决定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加工一下可以对你爸更有利。
顾小姐那所谓的证据全无用处。
”
“那爷爷、奶奶干什么还见那个姓顾的?”
“叫她顾小姐,我们是文明人,不跟缺乏基本道德的第三者一般见识。
”宁宥盯着儿子,等他点头之后,才道,“你爷爷、奶奶不信任我,认为我不会全力以赴要求律师帮助你爸。
这就是我最生气的地方。
我第二生气的是,他们与你爸的外遇勾结,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但现在是全家人齐心协力帮助你爸的时候,所以,我不跟你爷爷、奶奶计较。
”
“但……但你得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他们需要道歉。
”
“会的。
”
“可是刚才是我向他们道歉了,应该是他们向我道歉……”
正说着,客厅里的手机和大门的门铃都响了。
母子俩对视一眼,郝聿怀跑得快,先拿了手机一看:“外婆的。
”就扔给妈妈。
他从门洞往外看按门铃的是谁,却见外面是扮着笑脸的爷爷、奶奶。
郝聿怀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门,却立刻飞一样地跑进书房,关门上锁。
郝父、郝母眼看着孙子的背影钻进书房,却什么都不好说,还得冲正打电话的宁宥继续扮笑脸。
宁宥一看是妈妈的来电,立刻先挂断,再回拨过去:“妈,没事了吧?”
宁恕的公寓房里没开灯,只有城市的灯光将房间映得亮堂。
宁蕙儿看着已经松绑,但一声不响坐对着窗外发呆的宁